朱厚照手指翻飞,轻松惬意的勾着针,吹着口哨,旋即他便追问道:“这勾出来的衣衫,当真能保暖?”
毛衣……尤其是羊毛衣一向是保暖的利器。
尤其是在这个时代,羽绒服没有出现之前。
汉人喜欢宽大的袍子,即便是内里,所以里头,只能靠袄子来取暖,而袄子保暖的程度,其实并不高。
有了羊毛衣就不同了,这可是正宗的羊毛啊,用这样天然的羊毛织出来的衣服,想不暖和也不成。
这两年入冬迟了一些,比弘治十二年时糟糕的天气也好,可即便如此,京师里,也有长达小半年的天寒地冻。
许多人宁愿窝在家里,烧着无烟煤保暖,都不愿出门活动,实在是太冷了。
方继藩信心满满的道:“等着瞧吧,等殿下织出来便知道。”
朱厚照便又信心十足起来,面带几分得意之色。
“本宫天赋异禀,竟发现这女红之事,实是天生便有的一般。若当真有效,到时,本宫回去教妹子去,她太笨手笨脚了,做什么事都不成。”说着便摇了摇头,虽然自己是个人渣,可似乎还是抱有传统的观念,认为女子该做好女红。
别人家的女子如何,朱厚照无所谓,可自家的妹子,却不能和某些不着调的人一样,这女红还是得让妹子好好的学学。
朱厚照继续吹起了口哨:“还要织一件给母后,一件给太皇太后,尤其是太皇太后,近来冷呢,她身子又孱弱,生了冻疮。”
方继藩很不解的看了朱厚照一眼,有些吃惊的问道:“太皇太后的宫室里温暖如春,也会生冻疮?”
方继藩问完这一句话,顿时想起了什么,冻疮不只是天气寒冷这样简单,有时受冻后取火烘烤,也是极容易滋生冻疮的。
平时宫室里烧炭,可偶尔,太皇太后总会去户外走走,或是命人开窗,给这寝殿里换换气,于是染了寒气,又用无烟煤这么一烘烤,冻疮可不就来了吗?
倘若是一般身体健壮的人,倒也无碍,偏偏太皇太后年纪大,又是妇人,血气本就不流畅,生冻疮是常有的事。
正说着,方继藩手忙脚乱的打着毛衣,他自觉地自己完全没有这样的天赋啊,犹如小猫玩线头一般,一团乱。
却在此时,王金元匆匆而来:“太子殿下,少爷,宁波来书信了。”
“哈哈……”方继藩趁机放下了毛衣。
王金元直勾勾的看着朱厚照,这打毛衣的娴熟,让他目瞪口呆,他不敢去看,可偏偏,眼睛却还是下意识的看着那里……
朱厚照依旧低头认真的织着毛衣,完全不在乎王金元诧异的目光。
方继藩却下了炕头:“伯虎来书信了,为师可是很想念他呢,说是朝思暮想都不为过。”
说着,取了书信,认真看了起来。
这一看,心里颇为激动了,唐寅那个小子……这样的厉害?
方继藩不禁有点懵,整个人甚至都呆住了,老半天才回过神,看了一眼朱厚照,喜滋滋的说道:“太子殿下,备倭卫大捷?”
朱厚照这才分了神:“又大捷,哪里来的这么多倭寇。”
“这一次是直捣黄龙。”方继藩乐呵呵的,心里乐开了花:“直接追袭了倭寇的巢穴,斩敌上千,俘贼也有七八百,除此之外,还解救了不少妇人……”
“这些该死的倭寇。”朱厚照不禁痛骂。
方继藩则盯着朱厚照,如果他记忆没有错,朱厚照好似,也对妇人有兴致的。
不过,史书中的记录,未必可信,朱厚照在明朝的皇帝中,没有留下后代,这人一旦无后,难免被人各种的编排,尤其是他的堂弟嘉靖皇帝,对朱厚照这个堂兄,可是很有微词。
朱厚照固然也有胡闹之处,可这掳人妻子,爱好妇女的历史记录,让方继藩觉得可能有瞎编和泼脏水的嫌疑。
方继藩没在继续思虑朱厚照这历史上记录的爱好,而是很是欣慰的说道:“唐寅果然不负我的教导,从此以后,他就是我的得意门生了。”只是,方继藩皱眉:“只是这些妇人……”
书信之中,唐寅谈的最多的,就是这些妇人的安排,可见唐寅对她们很是关心。
方继藩立即明白了唐寅的用意,这些妇人,是为此时的道德观所不容的。
虽然她们是男人们保护不力,却遭了倭寇的掳掠,她们所产生的悲剧,可以怪朝廷,可以怪官府,可以怪男人,可以怪各地的备倭卫,可以怪凶残的倭寇,可唯独……怪不到她们自己头上。
唐寅在书信中提及到了一件事,令方继藩很生气,说是宁波府士绅们,感念一个叫周姓女子的忠贞,欲筹银在宁波为其建牌坊。
这个周姓女子是怎么回事呢。
她和其他女子一样,也都被倭寇俘虏了去。
可随即倭寇欲对她不轨,她抵死不从,咬舌自尽。
她的贞烈,倒是很让人为之敬佩。
所以士绅们大张旗鼓,纪念此人。
可他们的用意,显然是别有企图的。
一方面,唐寅想要照顾这些受到了倭寇凌辱的女子,而士绅们,似乎很仰仗唐寅,他们绝不敢有什么腹诽至此,至少表面上,他们都是表示唐侍学这样做,很好。
他们既不敢和唐寅对抗,偏偏却又认为这样很不符合自己的价值观,这些苟活下来的女子,对他们而言,不啻是添堵啊,程朱之道里,写的明明白白的事,怎么这些失节的事,怎么反而被唐侍学给提倡了起来,这有违孔孟之道啊。
心里不开心,又不敢反对,听闻了有一个女子周氏和其他妇人的情况一样,可她为了成全清白之身,居然咬舌而死,这一下子,士绅们激动了,世上……终还有贞烈女子的,于是乎,纷纷要表彰她,要将她的贞节牌坊立起来。
这样的做法,是一种非暴力式的对抗,就是我不惹你,我也惹不起你,我以后还要仰仗你,可我为周氏建碑立传,这总没有问题吧。
这牌坊立了起来,不啻是在说,看到没有,看看人家周氏,这才是女子应当做的事啊,而至于其他苟活的妇人,你们还有颜面活下去吗?
方继藩也认为周氏是个很了不起的女子。
可一看穿这些士绅的企图,心里便恶心的不成。
这些人真是伪君子,想到就让人反胃。
方继藩正琢磨着怎么办,手中的书信,却被朱厚照抢了去。
朱厚照的重点,却和方继藩不同,也没看穿士绅们背后的用心,却是大喜,美滋滋的道:“你看,唐寅说了啥,唐寅说,他们缴获了倭寇的宝藏,其中金九千三百两,白银数十万,哈哈……发财了,还有不少好东西呢,这些奇珍异宝,现在难以估价,老方,咱们镇国府,要发财了。”
方继藩只是笑吟吟的道:“接下来,镇国府要招募更多兵勇,还需造更多的船,这些银子,正好可以作为军资,殿下,唐寅书信里所提及到的妇人,可怜吗?”
朱厚照皱着眉,不发一言:“这个……有点可怜。”
方继藩凝视着朱厚照,很是认真的问道:“既然可怜,我们是不是该照顾她们?”
“好啊。”朱厚照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:“将她们统统接来东宫便是。”
“……”方继藩觉得朱厚照这个人纯属是智商爆表,情商属于弱智级别的人。
方继藩耐心的道:“殿下怎么看待。”
朱厚照想了想:“失贞便失贞吧。本宫也经常失贞,一日失一次,习惯了。本宫可以失贞,妇人们为何不能,何况,她们也是被倭寇强迫,这有什么看待的。”
方继藩不禁皱眉:“可是如何安排她们呢?将他们接来西山?”
朱厚照见方继藩难得认真,便打起精神:“要不,本宫教她们打毛衣吧。”
“……”
这是个好主意。
毛衣在往后,绝对是取暖的利器,这东西的功效,并不比无烟煤要差。
在往后,大明会需要无数的羊毛,想想都很可怕,一群想要羊毛想疯了的人,会对草原,造成多大的破坏啊。
可首先,就是要将羊毛衣给推广出去,如何推广呢?
方继藩道:“给人一口饭吃,让她们可以自己养活自己,这叫物质上的保障。可是……想要抚平人心上的伤痛……却是极难的,她们不为世俗所容,已受了残害,却还需面对无数流言蜚语,天下千千万万的人,会用白眼对她们,这是何其可怕的事啊。”
朱厚照有点不太理解,一脸诧异的看着方继藩。
他是太子做惯了,哪里知道这背后的心酸。
方继藩便道:“就如殿下,有时无论如何努力,做了再多的事,在陛下面前,也只是个胡闹的孩子一般,殿下费了无数的功夫,得来的也是陛下的白眼。当然,她们的程度,比殿下的这点遭遇,要可怜千倍万倍。殿下……现在明白臣的意思了吗?”